真没想到，冯笨笨的六年小学生涯，一晃就接近了尾声。升学这个坎儿，终于还是来了。

　　我们一向是自诩宽松的父母，一向标榜要给孩子快乐的童年。以前总以为自己可以超脱世外，等到真正面对这股势不可挡的升学洪流时，才发现根本无法独善其身。就好象大家都在狼奔豕突地追赶公交车，你很难做到悠然淡定，否则只能落得望车兴叹。

　　清明节的时候，其它孩子正在各大补习社里冲刺，冯笨笨却跟着满不在乎的我们游山玩水。露营活动结束的那晚，当我们一家三口风尘仆仆地背着行囊回到小区，恰巧碰上刚刚结束补课的同学，人家抱着书本，神色凝重，完全是奋力拼搏状，再看我家冯笨笨，头发蓬乱，满脚泥巴，裤腿一长一短。危机感和负罪感一齐涌上我们的心头，于是决定，在这场升学大战尘埃落定之前，必须老老实实地窝在家中，无论将来结果如何，至少这种禁足方式可以让我们减轻些自责。

　　早春三月，离公开招生还有一段时间，喜讯从天而降，海珠区某省一级公办中学提前到各小学掐尖儿，看上了冯笨笨。很快，笨爸接到了校长的邀请电话，与学校签订了所谓的秘密协议。那段时间，我飘飘然忘乎所以，真以为女儿如此多娇，引无数名校竞折腰。恨不得扯住路人甲就问，你知道吗，有一个姑娘，免费直升省重点，而我，郭大麻子，不好意思，正好是她的妈。

　　本以为有秘密协议傍身，在这场你死我活的升学大战面前，自此可以潇洒地置身事外，谁知天意弄人，一个月后，晴天霹雳响起，校长以无比沉痛地通知我们，因某种无法公诸的原因，协议被迫作废。为表示歉意和补偿，校方依旧可以为我们保留一个重点班学位，不过需交大洋四万。

　　谁能想到白纸黑字铁板钉钉的事，也会陡生变故，真是岂有此理。我们怒火中烧，却也无计可施。我大骂笨爸是窝囊废，鼓动他操起菜刀找校长讨还公道，为爱女杀出一条血路。笨爸虽难掩失意，仍然有风度地劝我，要文斗不要武斗。

　　可惜呀，就这么在空欢喜的状态下蹉跎了一个月的宝贵时光，距离大考只有短短两个月的时间了，只好重新调整升学策略。第一，争取拿到推荐生资格；第二，报民校碰碰运气；第三，报择校生作为垫底之选。海珠区的龙头老大是中大附中，坊间相传，未学奥数的孩子，趁早对其敬而远之，想到冯笨笨的课外特长只有网络游戏，所以我们既理智又知趣地选择了六中珠江中学。报名那天，为了精准探路，一家三口老老实实地坐地铁，去时顶着艳阳，回时冒着大雨。天下父母心，一把辛酸泪呀。

　　电脑收藏夹里的过往记录被全部清除，腾出地方保存小升初的论坛精华贴，各大中学排名，招生公告等等相关信息，以便随时查阅和讨论。不久前还对小升初不甚明了的我们，在短短十数日，便对若干所知名学校如数家珍，小道消息与江湖传言，一个都不能少。终于明白，所谓满意的学校，与商品一样，要从费用、交通、师资、校风、口碑、升学率等等多方面综合考虑，务求达到最高的性价比，简直就差自己设计一个评分表格了。

　　小学六年，虽然我受到跟风思想的作怪，屡次建议送冯笨笨参加课外辅导班，却总是遭到笨爸固执的拒绝。临近考试，我们唯一的冲刺方法就是采取老套的题海战术，给她在卓越网上买了几本习题集，每天语数英各做一套。看见孩子埋头用功的小模样，我也前所未有地慈祥起来，常常肉麻地来上一句，妈妈爱你哦，不忘马上补一句，你可一定要争气哦。

　　2012年6月22日，对我们而言，注定是一个不同寻常的端午节前夕。上午去六中参加考试，晚上19：42，电话响起，喜讯传来，冯笨笨竟然被六中课改班录取。笨爸紧握电话，拼命挥手示意我们关掉电视，全家屏声静气，竖起耳朵，生怕错漏一个字。一连追问两遍，才敢确认。我们激动得手心冒汗，坐立不安，这里面不仅有金榜提名的喜悦，还有一雪此前协议作废之耻的快感。事实再次诠释，这就叫好事多磨，这就叫塞翁失马，焉知非福。

　　为了抢生源，学校使出了惯用招数，要求次日上午十二点前就交钱，否则就按自动放弃论处。艰难的抉择摆在眼前，是选择这所学费三年六万的民办学校，还是选择免费的公办推荐生？找人打听，在网上查询，甚至火速加入学校QQ群，聆听前辈们的现身说法。两利相权取其重，在课改班的赫赫名声面前，在孩子的前途面前，在残酷的社会竞争面前，在一个争气的孩子理应得到的倾力栽培面前，终于决定：花钱！去！

　　第二天上午去指定的农业银行交费，也是一波三折。正值端午节，一连跑了三家，都不营业，心里有些慌乱。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开门的，人头攒动，拿到号一看，心拨凉拨凉的，前面有53位。笨爸急中生智，拉着我们闯入贵宾室，找一个陌生人借了贵宾卡重新取号，这才是名副其实的有贵（宾室的）人相助。办完后，出来一看，前面还有三四十位，真悬哪。

　　钱交了，肉有些疼，忍不住钻进六中QQ群里寻求慰藉，听一听师哥师姐的家长怎么说，有些话是百听不厌的，譬如，来了绝不让你后悔，钱花得值，一线高中有保障了，等等，这些美妙动听的话语，抚平了我那颗患得患失、焦虑亢奋的心。

　　今天上午，学校公布了推荐生名单（其中就有那所毁约学校），我们大方地将名额让给了排在后面的同学。下午，报考择校的41中也打来了电话，客气地说校长想让我们去谈谈——不好意思，没兴趣。唯一遗憾的是，没能恶狠狠地把这个好消息当面告诉那位食言的校长，很想看看他的面部表情。此地不留爷，自有留爷处，想想都觉得大快人心。

　　区区一个小升初，就如此硝烟弥漫、鸡犬不宁，三年后的中考，六年后的高考，又该是如何的惨烈。当我向笨爸大发感慨时，他没搭腔，只是向窗外一指。我顺势望去，只见小区幼儿园的栅栏外，漏夜等待的家长排成长龙，分明在诉说着无尽的沉重。